台灣的文化中,有許多感動人的元素,不論加入宗教禪修的藝術創意,或風靡華人地區的流行音樂,只要用新的眼光,了解市場的需求及自己的優勢,就能吸引更多深刻的觀光客,也贏得別人的尊敬。
我始終覺得,文化與觀光有密切關係。想讓文化活絡起來,需要藉觀光活動來吸引大眾參與;而一個地方的觀光,也需要文化來提升它的深度和內涵。如果旅行到一個地方,只是吃吃喝喝,這樣的觀光價值很低,不會讓人感動,更不必說吸引旅客再次回來。
多年前,澳門剛回歸中國,經濟尚未起飛,對未來也有些茫然。澳門政府及關心澳門前景的工商領袖舉辦了一場「澳門未來發展研討會」,我應邀到會中演講。演講中,我特別將澳門和香港做比較。
很明顯地,香港將自己定位為亞太地區的經濟、金融及貿易中心,它也辦到了。然而,快速開發,一切向現代化看齊,香港也失去自身的文化特色與內涵。
而澳門,由於葡萄牙政府並未積極開發,反而保留了一種慵懶的、悠閒的城市氛圍。
我建議澳門,無論下一步為何,必須切記自己原有的文化特色,這是澳門最珍貴的資產,也是成熟的第二、第三階段觀光客正在找尋的度假地點。
隨著這幾年澳門新政府的積極作為,大力引進公信力夠、包裝能力強的美式賭場,澳門經濟快速起飛。轉眼間,已讓世人刮目相看。
但是,澳門的朋友在二○○七年底又透過管道,邀請我前去分享文化觀光的想法。我不禁問他們:「為什麼在這個大家高舉澳門經驗的時刻,你們卻要我去談企業對社會的責任與文化觀光?」他們說:「正是這個時候,我們更需要你來多談一些。」
澳門極力發展博奕產業,一時之間,的確振興了澳門經濟,不過,關心澳門永續發展的本地人士,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危機。
事實上,澳門原來就以博奕著名,只是由於早期「舊勢力」的把持,經營老化,而面臨許多發展的限制。領導者能大格局的開放,全面引進更專業的美式賭場經營,的確是了不起的突破。
要快速繁榮,也要長期發展
但是,澳門靠最原始的刺激和聲色娛樂帶動觀光,吸引來的,大多是第一階段來自大陸的觀光客。這些人把錢賭光、吃喝過了就離開,不會深入認識和體驗這個地方。另外,當一個地方的觀光市場,幾乎百分之八十或九十依賴第一階段的大陸遊客,只要大陸政策有任何改變,立刻就可能因為市場過度依賴而造成危機。有時候,過度重視立即市場需求的開發,反而傷害到自己文化的保存與發展。我在演講中,提出對澳門的看法。
澳門最具特色且令人津津樂道的,其實是因為華洋雜處、相互影響所成就的特殊魅力。其中有傳統的葡萄牙建築、半中半西的當地建築,和豐富多樣的葡國雞、葡式蛋塔、凍乳咖啡等食品。
如果有創意地包裝這個文化,塑造出澳門獨有的葡式幽情,一定能吸引第二、第三階段的觀光客。
可惜,這幾年,有些澳門原有的建築已悄悄消失,無數賭場大樓卻硬生生拔地而起。
由於政府沒有要求開發商融入地方文化與建築造型特色,拉斯維加斯的賭場建築,便被原封不動照抄過來,像幾個巨人霸占了天際線。
連本地人開發的漁人碼頭,都設計成仿各地知名建築的雜燴建築購物娛樂區,忽略了澳門在亞洲的真正特色,是一個葡中建築混合的前殖民社會。如果它能以葡萄牙或當時漁村為設計主題,加上音樂、美食,必定是獨一無二的澳門新天地。
更負面的影響是,由於沒有建立培育人才的機制,各賭場大量且全面向其他產業高薪挖角,許多中小企業無法以同樣的高薪留住人才,陷入經營困境,而年輕人也無心參加社團與公益事業。
賭場換來短期的經濟繁榮,卻可能讓澳門失去長期的文化競爭力,還有人民昔日的樸實精神。如果利用國際賭場爭相進駐的同時,要求他們為澳門明日的文化與觀光做出貢獻,或許會帶來更多永續的效益。
演講最後,幾個來自大陸的交換學生等我半天,只想告訴我幾句話:「嚴先生,您說得很對。現在澳門人的價值觀正在快速改變中,學生也不想念書了,更無心於公益與社團活動。」因為經過快速致富,大家都認為外面賺錢太容易了,根本無法腳踏實地。
每件事情的發展,自然同時有正、負面的影響。我祝福澳門未來一帆風順,但也願意做一個反面思考的建言人。
極愛與極恨
與澳門稱為兄弟的香港,也面臨同樣的困惑。在另一次香港大學邀請的演講中,我特別提到文化保存與經濟發展所撞上的矛盾,就是意識型態的「極愛」與「極恨」。
就拿香港來說吧。
在英國統治的時代,英國人恨不得去除所有華人文化,於是,每條街都用翻譯的英國名稱,每個活動、每個教育內涵,都極力植入英國文化,包括社會菁英份子的榮譽、爵位。英國殖民地的陰影可以說是,無所不在。
一九九七年,香港回歸中國大陸後,同樣地,新的政府又恨不得完全丟棄原有的歷史文化與記憶,曾有上萬人居住的調景嶺被拆了,皇后碼頭、天星碼頭,甚至利東街,一個個也都將被現代建築取代。
冷靜思考後,或許我們會突然發現,香港之所以與其他中國大陸內陸城市不同,就是因為它曾經擁有這個很不一樣的異國文化。當歷史記憶隨著建築消失而逐一抹滅,城市的魅力也在悄悄喪退。
同樣的情形,也發生在台灣。
我們曾經被荷蘭統治,被日本殖民,似乎每一個政權都設法拆去前一代的遺跡。
但是,那經歷過的紅毛、日本,曾經擁有的原住民文化、閩南文化、客家文化、眷村文化、中華文化,我們為什麼不冷靜地將它們重新融合,轉換成屬於台灣獨有的移民文化?從封建時代、威權體制過渡到民主政治,為什麼我們不承認那也是我們的一部分,非要將歷史的遺跡消滅殆盡?
「極愛」與「極恨」,往往使我們失去了自己的城市特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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